
上世纪六十年代,我在内蒙电建公司工作的时候,土建工地有五个同事都是麻子。什么是麻子?麻子即因幼时出天花,在脸上留下的痘疤。现在天花已经绝迹了,年轻人恐怕不太了解了。那时,再帅气的人如果脸上有了麻子,也很难被别人喜欢。颜面毕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,要不人们老说“面子、面子”呢!
伊麻子
土建工地机械班的伊麻子是个转业军人。他身材高大、气宇轩昂,相貌有点和央视的李咏相似。伊麻子北京人,聪明机警、能说会道,如果不是麻子,他肯定非常帅气。但由于满脸的白麻子使他的整体素质大打折扣。
吉人自有天相,伊麻子的妻子是包头市第一医院的护士,身材颀长、端庄秀丽,伊麻子在那住院时和她相识。“好汉无好妻、赖汉娶花枝”,伊麻子的艳福真是不浅,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办法把人家白衣天使骗到手的。俗话说:“十个麻子九个俏”,人有一点缺陷的话,往往别的方面就非常突出,肯定伊麻子有吸引她的地方。那时工人阶级的地位非常高,伊麻子又当过中国人民解放军,家庭成分也很好,再加上他有能把死人说活的口才,仅仅面部的一点麻子也被其他光环冲淡了。
蔡麻子
木工班还有个蔡麻子,全名蔡树林。蔡麻子河北人,1958年参加工作,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还是个二级工,人们把那批工人统称为“五八二”。蔡麻子非常俏,酷爱干净,每天下班总要用毛巾把全身上下甩打得干干净净。然后洗脸、洗头、洗脚,前后总要花费一个小时,几近洁癖。
蔡麻子的技术非常好,干活精益求精;他的性情也好,为人事理通达、心气和平。但最使我接受不了的是蔡麻子的遗传基因偏向女性,说话柔声细语,举手投足婉转作态。如果不看面部,仅听声音,几乎和女性无异,违反了阳刚阴柔的规律。
蔡麻子身体孱弱、瘦小干枯,他在城里估计很难娶到老婆。但为了一个城市户口,一个如花似玉的农村闺女嫁给了他。
听说那个女孩在和他订婚之前,还托人来电建公司劳资科打听:你们土建工地木工班有个蔡麻子么?他是正式工吗?得到的答复一定是肯定的。就这样,媳妇到手了。
我见过那个漂亮的村姑,从河北老家来看他。那个女孩用大盆给他洗衣服,然后在院子里晾晒。女孩的胳膊和胸脯非常白,牙齿如一行碎玉、一笑两个酒窝,师傅们都看得直流口水。因为他们一年只有十二天探亲假,常年只能苦熬干靠。蔡麻子比她大十几岁,他俩非常地不般配。我很难想像他俩的鱼水之欢,只能理解为残忍地占领。
钱麻子
油工班的钱大姐也是个麻子。麻姐那时估计足有二十六七了,仍待字闺中。火电公司有一千八百多人,男性压倒多数。人们常说:当兵三年,老母猪赛如天仙,然而麻姐却引不起电建公司光棍们的兴趣。
麻姐人丑,但喜欢婉转作态;说话也很娇柔,充满了女性的气息。如果遮住脸面,仅凭声音,你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位娇艳欲滴的小妹妹,但一但摘去面纱,就会让人大吃一惊,胃部顿时翻江倒海。
麻姐非常会来事,在班长面前竭尽娇羞之能事。她的班长姓刘,她成天跟在刘班长后面,风情万种地,“刘师傅!刘师傅!”叫个不停。师弟们经常在背后学习她的做派,然后大家笑得前仰后合。
那时公司有一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。每次选拔人才,麻姐都跃跃欲试,但每次都失望而归。有一次她和刘班长哭诉,刘班长也只能好心劝慰。有句俗话叫“人贵有自知之明”,我想就是对她这种人说的。
听说麻姐后来终于嫁人了,嫁给了一机厂一位大她十几岁的右派分子,那位右派分子平反后补了一大笔钱,婚事办的挺铺张。麻姐也算一个美好的结局。
周麻子
土建工地“群专”小组长兼牛棚棚长周麻子,出生在中华民国。不幸染上了天花,落了个满脸麻子。自从来电建公司当了工人,他天天盼着能有人给介绍个对象,可是好多人一听说是个麻子,没一个愿意跟他,弄得他天天都不开心。
记得一天晚饭后,班里的几个工友又和他开起了玩笑。都说他脸上的麻子又大又深,就是买上二斤雪花膏也抹不平。当时我以为周麻子会恼,谁知他笑了笑说:“我就不信这个邪,你们看我能不能抹平!”说完拿起一个年轻工友的雪花膏瓶子,拧开盖子,用手使劲挖了一把抹在了脸上,大家都欢喜地跳了起来。恰巧这时小型机械班的湖北佬陈师傅走了进来来,周麻子一看,赶忙打招呼:“老陈哥,你看我脸上的麻子还有么?”陈师傅见状大笑不已。但雪花膏的主人嫌周麻子作害了他的雪花膏,恼羞成怒,大骂周麻子不是人,
文革来了,当兵的地位很高。周麻子和江西来的转业兵借了一套军服,外出时总要穿上,冒充转业兵,目的是想捞个媳妇。一次他回家探亲,上车后,对面刚好坐着个姑娘。那姑娘看到周麻子,脸上仿佛还露出喜色,把周麻子看的都不好意思,赶紧把帽沿向下压了压。
“解放军同志,你去哪呀?”那姑娘微笑着问道。这一问不要紧,周麻子顿时激动万分:由于自己的条件,好多姑娘见了他就躲,今儿个是咋啦,莫非真的要走桃花运了?
“我到呼市。”
“哎哟!太好了,我也是到呼市!你贵姓呀解放军同志?”
周麻子有点陶醉:“我姓周。”
就这样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呱起来。原来这个姑娘是位教师,在旧城杨家巷小学教书,和周麻子住的不远。周麻子也讲了他的不幸,姑娘对他表示很同情。快到站了,姑娘很诚恳地说道:“周同志,我有个请求,如果你方便的话,能不能去我们学校去一趟,见见我的学生们呢?”这句话不要紧,周麻子可是心花怒放了:别的姑娘见了就躲,人家还让我去她们学校,真是破了一个天大的荒呀,莫非她对我有意?这么漂亮的姑娘,周麻子巴不得和人家多聊会儿呢,这样的请求能不答应吗?
下车后,两人很快来到了学校,姑娘带着周麻子走进教室,学生们见老师来了,班长高喊“起立!”
“老师好!”
“同学们好!”
师生互相问好后,学生们都坐下了。女老师指着周麻子说:“同学们,这是解放军周叔叔,大家向周叔叔问好。”
“周叔叔好!”
“大家知道我为啥把周叔叔请来吗?”女教师指着周麻子的脸说:“大家都看好了,你们谁要是不接种疫苗,周叔叔的脸,就是你们的未来!”
周麻子站在讲台上,脸红一阵白一阵,尴尬万分。他都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教室的。他对我说,后来他只要路过那所学校,就恨的牙根发痒,恨不得把那个女老师强暴了、把那间教室一把火点着了。
刘麻子
木工班长刘麻子,前面已有专文记述,此处不再赘言。
四十年过去了,不知麻哥麻姐们过得如何?麻姐该抱孙子了吧?尹麻子和爱妻白头到老了吗?柴麻子还健在吗?周麻子还活着吗?我很惦念,又无处打听,只能在心底为他们默默地祝福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